深深發(fā)小情
唐代先賢賀知章的名詩《回鄉(xiāng)偶書》，寫得多么好啊，千古流傳，百讀不厭!
“少小離鄉(xiāng)老大回，鄉(xiāng)音未改鬢毛衰”，全然是我這些年回鄉(xiāng)時的形象;“兒童相見不相識”，這是太自然的一件事了，只要有人稍作介紹“這是誰誰家的兒子或?qū)O子”，也便很快釋懷了;妙在最后一句，“笑問客從何處來”，試想，一群活潑、天真、熱情而又好奇的孩子，圍著一位陌生的老者，嘰嘰喳喳、問長問短、喋喋不休，這是一幅多么美麗的鄉(xiāng)村圖畫啊!
賀知章《回鄉(xiāng)偶書》詩意圖
而我，斗膽將這首名詩改了兩句，將之變成——
少小離鄉(xiāng)老大回，
鄉(xiāng)音未改鬢毛衰。
發(fā)小相見頻拱手，
不知當今我是誰?
試想，一名年幼離鄉(xiāng)，在外闖蕩多年的游子，在霜染雙鬢的年紀，滿懷欣喜地回到故里，他鄉(xiāng)音未改、鄉(xiāng)情未變，遇到的孩子們?nèi)疾徽J識了，這完全可以理解，而當年的發(fā)小們、玩伴們，雖是相識，也以為你這些年在外邊出了大名、發(fā)了大財、當了大官，身份變了，地位變了，儼然一條鴻溝相阻，于是沒有久別重逢的熱情相擁，只是客客套套的問候，拱手相見的禮儀……。望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，我的心頭便產(chǎn)生出一種莫名的悲哀。正如魯迅先生在故鄉(xiāng)與發(fā)小閏土相見時，一聲木訥的“老爺”稱呼，引發(fā)他無窮的囬憶和感慨。
要問當今“我是誰?”親愛的朋友們，我坦誠地告訴你們：我依然是那個當年的我!像我濃濃的鄉(xiāng)音不變一樣，我深深的發(fā)小之情也是不會變的，永遠不會變!
在我的眼里，家鄉(xiāng)的山有情、水有情，草草木木皆有情，但最讓人魂牽夢縈的還是“人情”!
我幼年時期的發(fā)小們，有許多人已是勞燕分飛，各奔前程了：范繼雷去了陜南安康，楊家祥去了南方某地，付化田到了大名鼎鼎的三O一醫(yī)院，榮任醫(yī)技部政委，徐家貞到銅山縣政府，李太長到徐州市教育局供職，肖忠民前往哈爾濱發(fā)展，段緒申當上了蘇州市市長……
更多的人，還是與家鄉(xiāng)這塊土地相廝守，獻了青春獻終身、獻了終身獻子孫。
就說我最好的朋友李廣忠吧，為人老實忠厚，學習成績優(yōu)秀。小學畢業(yè)后，我考上了四中，他考上了五中，原相約到大學時再續(xù)“同學”的美夢，只因家庭生活困難，他輟學一年，回家當了“民辦教師”，一步?jīng)]趕上，錯失了上大學的良機。
更令人痛心的是，剛剛?cè)⑵奚又�，他的愛人便撒手人寰，年輕輕的他，拉扯著年幼的兒子小彥，終身未娶。我考上大學后，一支珍貴的“金星”金筆、一個搪瓷的臉盆，便是他的饋贈。
好在他苦盡甘來，兒子出息，當了校長，父慈子孝，兒孫繞膝，晚年身體硬朗。前年一見，我也放下心來。
中學時代，接觸的面更廣、人更多了，朋友圈也一個套著一個。
比如說，我與郭學詩、王來印便是一個三人好友。高中時，一度我連買課本的錢都沒有，與來印同桌，兩人合用一套課本，竟然取得優(yōu)異的成績。
畢業(yè)后，我考上了北師大，郭學詩考上了南師院，后來分配到徐州六中教書，還當上了六中的校長。王來印考上了鹽城師專。殊途同歸，我們共同加入到“人民教師”的行列之中。
初中畢業(yè)時，我們幾位情投意合的莫逆之交劉洪先、袁義德、秦允忠、吳玉興、朱聿修和我，結(jié)成了一個“異姓兄弟”，一直保持著純潔的友誼。
其中，最讓我心痛和心碎的，當屬我的好友、兄長吳玉興了，我曾在《和諧萬歲》一書中表達了我對他無盡的思念。
李永田與好友吳玉興夫婦的合照
玉興兄長，因家庭生計所迫，髙二的時候退學，回鄉(xiāng)當了一名鄉(xiāng)村教師，他終其一生勤勤懇懇，外教學生，內(nèi)育子女，艱辛度日。
我偶爾回鄉(xiāng)前去探望，他都如同過節(jié)一樣無比欣喜，“花徑遍遍緣客掃，蓬門今始為吾開”，殺雞沽酒，邀人作陪，說不盡的話，道不完的情。
正當兒女長成，不慮生計的時候，他卻溘然長逝了。
我的另一位兄長秦允忠參加完他的喪禮后，寫信告知我這一噩耗，還抄錄了他生前親筆寫下的、貼在大門上的一幅楹聯(lián)：
莫放春秋佳日過，
難得風雨故人來。
我知道，這話蘊含著他對我的思念，總盼望我能忽然從北京回來，出現(xiàn)在他的面前。從這以后，我的夢境中常常會出現(xiàn)他的親切面容，他那一所破舊的農(nóng)家小院，以及養(yǎng)育了他的那個小山村——漢王鄉(xiāng)的望城崗。
一年以后，當我回鄉(xiāng)尋夢時，山水依舊在，村莊已搬遷，故人無蹤影，我只有把友情和悼念遙寄給蒼穹：
故人來時君不在，
一座孤墳慟地哀。
思念化風淚作雨，
朝朝暮暮敘情懷。
在他逝世十余年后，我又將一首《友情跨陰陽》的小詩，收錄進拙作《家國情》中，以表永遠的紀念——
十載風雨兩茫茫，
長想思，
自難忘，
音容笑貌掛心上。
憶往昔風華正茂，
情滿望城崗。
夢中依稀老模樣，
醒來時，
鬢已霜，
遙望星空獨彷徨。
惟望天庭君知曉，
友情跨陰陽。
想來，我當年的發(fā)小們，全部都應(yīng)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，我衷心地祝愿他們健康長壽、合家幸福，“但愿人長久，千里共嬋娟”。
對于那些已經(jīng)仙逝了的朋友們，如若有靈，敬請接受老友來自故土的哀思：
一掬清淚，祭奠知音。
云山蒼蒼，江水茫茫，
吾友去矣，山高水長。
人歸自然，天人合一，
日月共明，愿君安息!
李永田
2024年6月29日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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