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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孟 鵲華秋色圖 (畫心部分) 28.4×90.2cm 紙本 |
原標(biāo)題:從印章與題跋看《鵲華秋色圖》
《鵲華秋色圖》是元貞元年(1295)趙孟
(1254-1322)自濟(jì)南路職位南返后,為友人周密(1232-1298)描繪其祖籍地貌景色之作。遼闊的江水沼澤地上,極目遠(yuǎn)處,地平在線,矗立著兩座山,右方雙峰突起,尖峭的是“華不注山”,左方圓平頂?shù)氖?ldquo;鵲山”。
在年代和內(nèi)容方面,最有價值的一段文獻(xiàn)自然是畫者的題款和印章,畫面上半中部靠左的空白地方,題:
公謹(jǐn)父,齊人也。余通守齊州,罷官來歸,為公謹(jǐn)說齊之山川,獨(dú)華不注最知名。見于《左氏》。而其狀又峻峭特立,有足奇者,乃為作此圖。其東則鵲山也。命之曰鵲華秋色云。元貞元年十有二月吳興趙孟
制。
我們?nèi)魪臍v史事實(shí)去了解這段題字,便可清楚看到畫者作畫的動機(jī)。趙孟
題款中的“公謹(jǐn)”,就是周密(1232-1298年)的字。周密是宋末元初的著名畫家及鑒賞家,是趙孟
及其父的摯交。
周密的家族雖源于齊,然而他一生卻與南方人無異。吳興是他的第二家鄉(xiāng),南宋首都杭州是他效忠朝廷的所在。周密其時將屆五十,他眼見這兩地為蒙古軍占領(lǐng),為表忠于南宋,他退隱不出,埋頭于藝術(shù)文學(xué)的研究工作。另一方面,年輕一輩的趙孟
受詔仕元。在這幅畫作成的前十年,他有機(jī)會游歷北方,而周密卻沒有這種機(jī)緣。
1295年當(dāng)他重回南方一游時,一定對周密敘述他在其祖居地所見所聞的事跡;且作為一種表示,特為周密畫成這幅《鵲華秋色圖》,使其對齊地有一個印象。大概由于這緣故,周密以“華不注山人”為其別號之一。
據(jù)題款所云,《鵲華秋色圖》并非成于濟(jì)南,而是趙孟
在其浙江本土依記憶畫成的。畫者之所以把兩山后面全部的背景略去,用意是把主要的母題局限于前面的沼澤地。從地圖上可見,鵲、華兩山相距甚遠(yuǎn),但趙孟
有意把它們拉到一塊,好像和觀畫者距離相等似的。
就印章、題跋來說,《鵲華秋色圖》在中國畫史上可說是裝潢得最豐富的了。就現(xiàn)存的畫跡來看,除了題款的部分和拖尾的跋外,最主要的空白地方布滿了愛好藝術(shù)的乾隆皇帝的御璽和跋。
對于只注重畫中品質(zhì)的美學(xué)家,這種遍蓋印章和滿題畫跋的趣味頗為掩蓋了這件作品本身的精粹。然而美術(shù)史家則只注重與這幅畫有關(guān)的各種資料,對他們來說,這些印章和序跋,在提供歷史方面,大有作用。
我們在這些資料中,確可知悉《鵲華秋色圖》自趙孟
畫成之日直到今天,其間差不多連續(xù)不斷的來蹤去跡。從表面的證據(jù)看,這幅畫的裝裱顯出這件作品歷史上重要的一面。畫面是裝裱在兩幅同樣的織錦中間?楀\和紙相連之處有若干印記。這些印章大部分屬于16世紀(jì)的收藏家項(xiàng)元汴(1525-1590)。其中一個屬于文徴明的長子文彭(1498-1573),余下幾個則是納蘭性德(1655-1685)及其他后來的鑒賞家。除了這些清楚的印章外,還有幾個雖是剝落模糊,但仍隱若可辨。
有趣的是在這些褪了色的印中,有些只可見到一部分,不是在紙上的部分,便是在絲絹上的那半,其中有些是項(xiàng)元汴的印。這些都顯示出這幅畫最后一次裝裱是出自項(xiàng)元汴之手,其時文彭很可能仍在世,因此這畫末次裝裱的年份,不會晚于1573年,即文彭的卒年。
畫跡引首的大字標(biāo)題是18世紀(jì)乾隆皇帝的御筆。由于最后一次裝裱是在16世紀(jì),其時的畫主項(xiàng)元汴必已把題畫的地方留空。畫題書在另一片紙上,這片紙與畫面被一段淡藍(lán)色的織錦(稱為“隔水”)分開。在這段絲織和畫面上,聚集了很多印記,從最早期畫者的私印,到最末期宣統(tǒng)皇帝(1909-1911在位)的御璽都齊備,還有前揭趙孟
的題識和乾隆皇帝(1736-1795在位)的跋語數(shù)者。
繼畫面之后,雖然緊接著是董其昌寫在左側(cè)那段隔水上的題跋,但時代較其尤早的跋語則悉書于另一張裱附于這段織錦之后的紙上。這些跋中,以楊載所題的為最早。
楊載(1271-1323)是趙孟
的摯友,其聲名地位亦是趙孟
一手提拔而致。他學(xué)問淵博,著作亦多,唯前半生四十年間,其才華一直只為南方的友儕輩所知。趙孟
早年發(fā)現(xiàn)了他的才干,其后終于使他在燕京朝廷中揚(yáng)名。君錫這個號雖可能是周密的名字之一,但在他的字號中卻未見記載,而崇古齋亦非其書齋的名稱。所以這段跋語可能顯示畫成后二年間,已由此畫原主周密轉(zhuǎn)送給一個名為君錫的人。且周密卒于翌年(1298),故或因年邁轉(zhuǎn)贈他人。
楊載時年27,既是后者的摯友,大概在書法及鑒賞上亦頗負(fù)盛名,故其友懇之題跋一則。這三人年齡雖有別,但大約都屬同道中人。他們這群文人,在元人歧視南人的壓迫下,不得不蟄居于當(dāng)時仍是南方士人集中地的杭州,以書畫等藝遣閑自娛。其后或許再過十余年之久,楊載才得趙孟
推薦上京入朝。
根據(jù)年份,其次是范梈(1272-1330)成于1329年的跋,文意大致相同。范梈是南方學(xué)者,和趙孟
一樣,曾在燕京的翰林院作官,亦曾在中國南方任行政官之職。他寫道:
趙公子昂,書法晉,畫師唐,為一代之冠,榮際于五朝。人得其片楮,亦夸以為榮者。非貴其名,而以其實(shí)也。今觀此卷,殊勝于別作,仲弘所謂公之得意者信矣。
一如前一段跋語,文中并沒有道出范梈是這幅畫跡的物主。這是由于元代的鑒賞家一般都不喜在畫上蓋印以示己物,他們對雋永的書法和題跋更感興趣。
范梈在其名款上,加蓋一個刻有“德機(jī)”(其號)的圓印。這時期唯一有關(guān)畫主的跡象可說是畫跡左下角歐陽玄的印。歐陽玄(1283-1357)原籍江西,是位文人,亦曾任高官。和前兩位作者不同,他并無作跋。
虞集(1272-1348)大概曾為趙孟
另一幅畫題跋,而明代的鑒賞家錢溥(1408-1488)把它抄到《鵲華秋色圖》中,作為跋語。虞集是元代中葉名重一時的文人,亦任高官,與趙孟
為知交,對后者的作品最為激賞。跋文原本日期是1344年。虞氏謂:
吳興公蚤歲戲墨,深得物外山水筆意。雖一木一石,種種異于人者。且風(fēng)尚古俊,脫去凡跡。政如王謝子弟,倒冠岸幘,與天下公子斗舉止也。百世后可為一代規(guī)式。士大夫當(dāng)共寶秘之。
元代的作者和畫家在他們所題的這些跋中,似乎都從趙孟
和周密二人的關(guān)系著眼,作為了解這幅畫跡含義的入手方法。由于二人在元初都同享盛名,故這幅畫跡必曾被當(dāng)時的鑒賞家傳觀過,視為一幀珍貴的作品。